“咯噔。”
风之痕的心忽然抽动了一下。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白衣剑少离开拜访故人,黑衣剑少也随“那个男人”外出采购食材,两名爱徒均不在身边,复归孑然的风之痕端坐屋中,莫名的心悸则让他缓缓睁开了眼。
他难得似有些疲倦。
——这种感觉并不像是白衣或者黑衣出了事,莫非……是他?
风之痕皱起了眉,一种猜想让他奇异地产生了不快,继而却是纠结的自责。
他站起,复又坐下,丝毫没察觉到此刻的自己全不复往日的潇洒快意。
他抖了抖眉,想要将那些消极尽数消去却失败了。
他呼地长出一口气。
他再次站起。
他踱步,他又停下。
他站在原地呆了一会。
他明白此刻恐怕只有挥剑才能抚平心中的波动。
但不是现在。只因“不速之客”已经到来。
一种沁人心脾的莲香先于人、先于声,悠然而至。使人心旷神怡的气息涌入小屋,令白衣剑魔跃动的思维也随之一顿,姑且算冷静了下来。
下一刻,耳边再闻熟悉诗号:
“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脑中真书藏万卷,掌握文武半边天。”
声音温婉恬淡、无争无欲,清晰入耳,只是听闻便使人觉得无比受用。屋外,一席超然英秀身影如玉亦如兰,如入世仙人,恍然间踏风而至。
他来了。
他是谁?
紫衣莲冠的男人站定,朝着破旧的小屋浅鞠一躬,拜候道:“劣者‘清香白莲’素还真,有事叨扰风之痕前……”
——他当然是素还真,也只能是素还真。
“别叫前辈。”门吱扭开了,开门后再度背过身去的风之痕打断了素还真的客套,沉声道,“进来讲吧。”
……
……
……
“飞大哥!飞大哥!”
目睹骤变,黑衣剑少不由发足狂奔。定睛看去,那身华贵黑衣上竟也沾染了不少灰尘乃至血痕。
黑衣剑少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战斗才赶至此地的。从衣上的血迹判断不出是他受了伤抑或只是沾染了敌人的鲜血,而他自己也对此混不在意,只是发疯般地喊着:“没事吗?没事吧。没事就回答呀!”
沉默。
但沉默并未持续太久,就在黑衣剑少横剑扫开烟尘的同时,齐格飞不疾不徐的声音从中传来了:“我没事”。
我没事。
剑士毫无感情地说道。
这三个字听上去毫无说服力,黑衣剑少自然也无法放心。烟尘并未完全散去,但黑衣还是能模糊地看到屠龙者身上那令常人畏惧,于他而言则引发忧虑的大量血迹。不过,若是白衣剑少在此的话,想必聪颖仔细更胜其弟的他还能够看出齐格飞身上的除了血迹还有一些零碎的骨骼以及破烂的器官,进而推导出那些或许只是敌人的血迹,拥有恶龙血铠的剑士或许并未受伤的事实。
“我没事。”
恍若没有察觉到黑衣剑少到来齐格飞突然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与声音一同传出的还有爆发出来的魔力。魔力化作饱含灼热感的劲风,将强盗头领“自爆”后的残骸与飞扬的尘土一齐蒸腾得渺无踪影,连带着那些腥热得令人作呕的气息也一同驱散。
高大的男人凝立在淡青色气旋的中心,刚才的爆炸的确未能伤到他。此刻,齐格飞的神情似在思考,目光则有些黯淡。事实上,他再次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自责,责备自己为何没能更早察觉到所谓“异常”的真相:萦绕着从者魔力的气息并不是来源于强盗头领本身,而是源自某人植入其体内的“炸弹”。
强盗头领也不过是个牺牲品,而那些双目无神的强盗——齐格飞再次注意到的时候则发现他们全都已经化为光点消失了,那些并非真正人类的人或许也是“他“或者“他们”障眼的伎俩。
恐怕,在背后布下如此陷阱的才是和自己一样的从者。
也是制造出屠杀的元凶。
齐格飞本想去深入思考“凶手”的目的,但某种负面的思考却在此时难以抑制地蔓延开来。
“或许元凶的仍然是我吧?鲜血与伤痛永远无法避免。如果,如果我能再早一点听到妇人的救助声的话,如果我能再早些察觉到这些强盗的不自然的话,如果……”
类似的内容困扰着齐格飞,直到——
“飞大哥?”
蹦蹦跳跳来到齐格飞身边的黑衣剑少观察了一会,随后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屠龙者的肩膀并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从恍惚中回到现实的男人脸色稍有舒缓,他犹豫了一下,这次并没有说出“对不起”。
他说了“抱歉”。
——身为英灵的齐格飞是不可能“再次”生出上面那种愚昧而软弱的想法的,更不会因此而蒙蔽了将要前往的道路。
——但是自己呢?身为从者却连召唤出自己的御主(Master)都无从得知的,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完全不知晓前进方向的自己呢?
茫然中,齐格飞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一袭飒然白衣,浮现出了风之痕与自己交战时那毫不畏缩、毫无动摇的目光。
——如此耀眼。
白衣剑魔平日里的眼神中只有孤高的冷峻,似极地寒风,似难融玄冰般使人难以靠近,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与自己剑决中的神情却像个的孩子。那种直率到极致的目光甚至让齐格飞难以与其对视。
不得不承认,齐格飞有些羡慕风之痕,羡慕他能有如此一以贯之的追求,羡慕他有这般明镜止水的心境。当然,齐格飞也羡慕他……
剑士低着头瞄了一眼黑衣剑少。
“道歉,又是道歉。为什么?为什么总是道歉?为什么道歉的时候还要露出让我无法拒绝的笑容?啊……师尊!白衣!为什么要让我独自面对这种难以处理的事情?可恶啊!”
——看起来似乎十分辛苦呢。
齐格飞注意到了自己惯常的歉笑似乎已改换了含义——应该是,所谓“幸灾乐祸”吧?
这样不好。
所以他打起精神由衷地点了点头,然后十分具有建设性地提议道:
“走吧,搜搜还有没有幸存者。”
……
……
……
白衣,紫影,二人相向而坐。一者,苦境剑界不世神话,魔流剑·风之痕;一者,苦境正道不二领袖,“清香白莲”素还真。
风之痕不语,端坐于此的剑者面上也看不出丝毫神色变化。能看出来的唯有一点,那便是他绝不会主动先开口。
而在与风之痕一桌之遥的所在,莲冠紫袍朱砂痣漩涡眉、面容清秀气态雍容的男人好整以暇地抚弄着面前不知从何处拿来的茶杯,时而轻吹一口气,时而端至唇前细品,好像就只是来此饮茶的一般。
他就是素还真。
一个唇瓣嫩的仿佛要滴出水来的男人,一个有着胜雪欺霜、吹弹得破的纤细肌肤、俊俏灵秀的五官、神逸深邃的通彻眼神以及自由心生的超脱气质的男人。
常人已经很难以文字来描绘出这样的一个人,更是无能猜出这名外表不过是身上最浅薄一面的男人在想些什么。
风之痕也不能。
他只是本能地猜测对方有求于自己。
而他的预感向来很准。
“剑,百兵之君子者也。”就在第三杯茶即将彻底入腹之时,素还真终于浑不在意般地轻声开了口,声音却淡得仿佛在拨弄平静的湖水,“君子者,持道于心,处变不惊,喜而不言,勇而不惧。“
言毕,素还真抬起了那对散发着令人毫无抵抗就会被其吸引,无来由生出顶礼膜拜感的眸子。他注视了面上毫无神态变化的风之痕片刻,嘴角忽然挂上了一点似有似无的勾人笑意,随后继续道:
“寻常武夫常执溺于高妙剑招,但若是到了如前……剑者这般境界,剑招便仅仅只是表象,其内在更有剑意为核,其上更有剑道作顶峰。至此境界,练剑亦成了心境的修行。修剑亦是修心,心境突破,剑法必有长进,心境平稳,剑招方能发挥出原有的水平……“
乖乖改口不叫“前辈”的素还真忽然颇调皮地眨了眨眼,这一瞬之后的神色已经带上了三分讶异。
讶异的原因大概是:风之痕看上去依然无动于衷。
进一步讲的话则是:“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竟然还没有任何反应?是真未察觉到吗?亦或是……”
——或许这次我该有话直说?
素还真思索着未知的可能,嘴角的笑意也随之添了三分。
风之痕注视着眼前的“妖孽”,身上静默如渊、生人勿近的气息忽而消弭无形了。
”有那么明显?”白衣剑魔几乎要叹出一口气。他还是妥协了。
——是吗?自己身上散发出的焦躁和迟疑已经连藏都藏不住了吗?
风之痕反而感到有些释然。
“未有那般明显,仅是素某的眼光比之常人更加敏锐半分罢了。”
杯放下,素还真轻轻端起了放在桌上的折扇,并未打开而是就那样握在手中:
“要让素某来说的话也许有些僭越,但,平日里越是显得坚强的人,遭逢意外变故之时心中的动摇也就越强烈。以素某对剑者的了解,能让剑者心绪波动至此的唯有白衣剑少、黑衣剑少两名爱徒,但若真是这两人遭受了什么危险,那剑者断不会与素某在此虚耗这许久,如此推测来看……“
“是一位,唔嗯,新朋友。”风之痕有些粗暴地打断了素还真的话,但也落实了对方的推测。
而那可疑的语气词更加勾起了素还真的好奇。
“可有素某能帮上忙的?”
——但现在并非应该好奇的时间。
面对立刻凑上前来的清香白莲,风之痕并没有作出应答。剑者最后看了一眼素还真那明明清澈得人畜无害,却总是诱人心神迷乱的眸子,突然霍地一声站起,径直向门口走去。
他要做些什么?
他已经下了决定。
“我明白了。”短暂的驻足停步,风之痕在道出四字后又迅速恢复了剑界不世神话那渊渟岳峙般的气势。他没有回头,但如万剑齐发般烧灼刺痛肌肤的锐利气息却已立刻将素还真包围。
“找吾原本所为何事?”他突然问道。
“原是为了……”
“待吾回来,再谈!”
留下错愕的清香白莲,风之痕一席飒然身影已然消失原地。
“哈。”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不见,瞬间便理解了发生何事——事情原本就在他意料之内——的素还真以折扇轻抿唇角,眼神里却突兀多了一丝忧虑。
因为,截止到目前的一切不仅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终究还是没能送出,但,送出了又如何?”
素还真缓缓摇首,自顾叨念,一双通透明澈的眸子中无悲无喜。他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物,仔细观瞧了数遍,随后才将其放在了桌上。
——此事恐怕也在“她”的计划之内。
“单此一手,胜负犹然难料。”
此刻,清香白莲的表情似笑非笑,不知为何,他忽然很想要叹一口气,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叹息过于奢侈,现在并非是他能懈怠的时候。
如此思索着,清香白莲的目光再度扫过那件安静躺在桌子上的方正物品。
那是一本书。
一本名为《尼伯龙根之歌》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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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的新年快乐。
题外话的抱怨,素还真这个角色实在让人无从下笔。
但果然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试着描绘他orz。